美国经济形势与前景展望

作者:杰罗姆·鲍威尔 日期:2020-06-28 11:00:28

  导读  

鲍威尔表示,在这段充满挑战的时期内,美联储将继续采取有力的、积极的、主动的行动为经济提供重要支持,并尽一切努力确保美国经济从这场衰退中复苏。


  正文  

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的蔓延造成严重的经济冲击和社会影响。在应对这场全球公共卫生危机的过程中,医务工作者一直奋斗在抗疫一线,展现出非凡的勇气和担当,让我们感激不已。同样,还有许许多多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为了公众利益,冒着生命危险仍然坚守在其他重要工作岗位的人们。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国蔓延,诸多政治、经济和社会活动被迫暂停和推迟,旨在减轻和控制病毒的传播。自3月中旬以来,一些经济部门不得不处于停摆状态。人们将自己的生计暂时搁置一旁,做出巨大的牺牲,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亲人的健康,更是为了保护邻里以及公共社区的安全。然而,在这些政策的直接作用下,疫情同样对美国的经济活动和就业水平产生了严重影响。虽然这种影响所带来的负担很广泛,但这种负担程度并不均衡,首当其冲的是那些承受能力脆弱的群体——财务缓冲最薄弱的群体遭受了最残酷的打击。

此次经济危机与以往有所不同,经济滑坡的范围和速度在现代史上没有先例,将比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任何衰退都要严重许多。经济活动与就业出现严重的衰退现象,过去十年的就业增长近乎消失。许多人的生活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被迫面临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经济衰退有时与高通胀和随之而来的美联储紧缩政策所形成的一个周期有关。近几十年较低的通胀水平带来了一系列的长期经济扩张政策,进而加剧了长久累积而成的经济失衡现象,或如房地产业等重要经济部门不可持续的繁荣。当下的经济衰退非常特殊,因为它是由病毒的出现以及隔离等措施导致的。此次危机的产生并非由于较高的通胀水平,不存在威胁经济的泡沫溢出或是不可持续性繁荣的幻灭。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世界各国政府和中央银行都积极迅速地做出应对,设法支持失去收入来源的个人以及业务大幅减少甚至破产的公司。美联储也将动用所有工具来帮助美国经济挺过这场危机。

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数据,2020年第一季度,美国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下降4.8%,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大的季度降幅。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该数值将在第二季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继续下降。另据美国劳工统计局公布的月度就业报告显示,失业率在2月时仍维持着近50年的3.5%的低位。受疫情影响,4月美国流失2050万个工作岗位,失业率飚升至14.7%,这是近80年来的峰值并且在5月仍会继续上扬。从数值上看,2020年3月和4月的失业人数超过了之前9年创造的就业人数。按照美国银行预计,失业率将达到25%,这一数据相当于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最高失业率。

美联储对充分就业和稳定物价两项工作都非常重视。自3月3日起,美联储承诺在这个充满挑战的时期使用各种工具来支持经济复苏。在3月3日和3月15日的两次临时会议上,美联储进行投票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下调至0~0.25%的超低水平。在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声明中,美联储表示希望将目标范围维持在此水平,直到确信经济已能承受住近期事件的影响,并有望实现充分就业和稳定物价的目标。

随后,美联储广泛采取了其他措施来促进经济中的信贷流动,这些措施可分为四个方面。第一,购买财政部及机构贷款支持的证券来恢复这些关键市场的运转。第二,采取流动性和融资措施,包括贴现资金、提高与其他国家中央银行的互换货币信贷额度以及财政部支持的一些设施服务以支持金融市场的运转。第三,在财政部的额外支持下,出台了对应服务以更为直接地向家庭、企业以及联邦与各州政府提供贷款。第四,暂时调整监管政策,鼓励和允许银行扩大资产负债表,向家庭和企业客户放款。

    3月16日,为保持金融市场稳定运行,美联储宣布至少7000亿美元的QE (Quantitative Easing,量化宽松)——购买5000亿美元国债和2000亿美元房利美、房地美发行的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简称“两房MBS”,从而促进货币政策向更广泛金融环境的有效传导。截至目前,购买规模已超过2万亿美元,正如美联储在4月的FOMC会议之后指出的那样,这些购买仍在继续,但步伐有所放缓,反映出自该计划两个月前推出以来市场功能的显著改善。

继一揽子计划后,3月17日,为帮助美国家庭和企业在疫情期间有充分的信贷支持,美联储根据《联邦储备法》第13条第3款赋予的权利,先后启动商业票据融资便利机制(CPFF)和一级交易商信贷机制(PDCF)。《联邦储备法》第13条第3款授权美联储可以在“异常和紧急情况下”(In unusual and exigent circumstances)为银行实体以外的任何实体提供贷款,其中包括个人、合伙企业和公司等,即任何一个具有良好信誉的个人或实体。毋庸置疑,当前面临的状况就是“异常而紧急”的。为了应对近期的经济停摆,美国国会通过了“关怀法案”——《冠状病毒援助、救济和经济安全(CARES)法案》。这些信贷工具由财政部投资的资金进行支持,使用的是国会在“关怀法案”中授权的超过4500亿美元的拨款。这些拨款用于美联储为保证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信贷向家庭、公司和社区流动的特定投资项目。

在经济复苏之前,美联储借助这些工具,通过介入和支持整个经济领域的贷款架设了一座桥梁。这些计划旨在为私人机构提供资金来源,而这些支持手段即将启动的公告似乎增强了人们对资本市场的信心,许多公司甚至在这些工具建立和运行之前就通过私人方式进行了融资。换言之,美联储只有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才会采取以上措施,正如当前所面临的危机。如前所述,我们仅会在“异常而紧急情况下”与财政部长达成共识后直接准许扩大对私营非金融企业与联邦及各州政府的贷款。当这场危机过去后,我们自然而然地会收回这些应对紧急情况的措施。

美联储不仅全方位地使用经济工具支持当下严峻时期的经济,同时在政策方面将确保经济活力在复苏时一如既往地强劲。需要注意的是,美联储无权向特定受益人提供资金,承担小型企业的工资支出或无家可归的工人的失业救济金,应对这些问题的计划安排属于财政政策管辖范畴。美联储只能向有偿付能力的实体提供贷款,并期望获得还款。因此,对经济的直接财政支持对于维持经济活动和补充货币政策无法独自完成的事情也至关重要。直接的财政支持不仅可以在需要时帮助家庭和企业维持生计,而且可以在我们摆脱这种低迷后维持经济的生产能力方面发挥关键作用。

短短两个多月内,美国国会已先后通过四轮经济纾困计划,总额近2.9万亿美元以支持家庭、公司、医护工作者以及联邦与各州政府,约占GDP的14%。这笔总额包括近7000亿美元的“薪酬保护计划(Paycheck Protection Program)”旨在支持那些选择继续留在小公司的员工——员工少于500人的企业符合申请资格,其中包括独立承包商。雇主可以申请领取不超过其平均月支出2.5倍的费用,包括医疗保健福利,员工年薪不得超过10万美元。贷款最高限额为1000万美元;还包括超过4500亿美元将用于美国财政部,为前述提到的美联储信贷工具拨付第一损失权益资金。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规模、范围和时机上都是史无前例的,以期缓解疫情对经济造成的严重冲击。鉴于病毒蔓延情况及其引起的经济衰退的深度和持久度,务必需要更多其他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方面的支持。当然,巨额的支出也直接造成4月美国联邦财政赤字达到了创纪录的7380亿美元,整个财年赤字可能高达3.7万亿美元。

    实际上,从3月中旬开始,金融市场的情况还是有所缓解的——许多行业都有类似的趋势。这种金融情况的好转,至少有一部分,是美联储在3月15日会议上采取的行动的直接结果。包括在会后几天的公告中指出要创建九种新的信贷工具以支持信贷向家庭和公司的流动,要大力扩展与外国中央银行和国际货币当局提供回购便利(FIMA Repo Facility)。当然,尽管金融形势的缓和是值得欢迎的,但这种情况能否持久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新冠病毒的传播状况及疫情消退的持续时间。至少,金融环境的缓和为经济的复苏、增长的恢复和失业率开始降低赢得了一些时间。 

尽管我们对于经济危机的应对措施既及时又有力,这场战役尚未结束。尤其是考虑到未来的道路和方向极其不明确,而且受制于经济下行的风险因素。即使在经济运行良好的时期,经济预测也是不确定的,而当下的疫情引起了一系列新问题:需要多久才能将病毒控制住?而这种控制又能维持多久?实施社交隔离能避免疫情的再次爆发吗?需要多久才能使人们恢复信心并开始正常的消费?新疗法、核酸测试和疫苗的有效性如何?何时研发面世?回答这些问题还需要很长时间,以此来确定经济恢复的时机和进程。既然目前还没有答案,我们需要根据各种可能的结果来制定政策。 

至今整体政策上的应对已经促进了某种程度上的缓和与稳定,也将在经济恢复时期继续提供支持。然而新冠病毒危机也造成了长期隐患。历史记录显示深远长期的经济衰退有可能留下持久的威胁,影响经济生产力。即使逃过破产的家庭和企业可能在接下来数年难以增加收入。随着人们的技能失去价值、职业网络干涸,长期的失业可能破坏甚至终止个人的职业生涯,而使家庭陷入更大的债务。全国中小企业的倒闭会冲击许多企业、社区领袖的毕生事业和家族传承,并限制其恢复能力。这些企业是就业机会的主要来源——当人们寻求重回岗位时我们将极度需要它们。长期的衰退和势弱的恢复也可能阻碍商业投资与扩张,进而限制新就业机会的出现以及资本总量的增长与技术进步。结局很可能是长期的低生产力增长与收入增长停滞。 

对于这场经济衰退的纵深目前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因为经济状况将取决于病毒和用于缓解和控制病毒的卫生政策的状况。在未来的几年里,经济的发展情景将会异常多样。经济活动和就业市场完全从疫情中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至于通货膨胀,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属于反通胀,而不是通胀,目前的数据也和美联储的预测相吻合。例如,4月的核心CPI(消费者价格通胀)价格下跌0.45%,是自1957年以来的最大单月跌幅。虽然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正在破坏总体需求和供应,但从短期和中期来看,其净效果是总需求相对总供应会下降。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下降将会给核心通货膨胀带来下行压力,3月经济开始下滑时,核心通货膨胀率已经略低于我们2%的目标了。此外,正如前面所指出的,当经济衰退开始时,长期通胀预期的指标正处于与2%的通胀目标一致的范围的低端。

我们做力所能及之事避免这些后果的出现,而这可能需要另外的政策支持。美联储将持续充分利用我们的调控工具直至危机结束并且经济恢复良好。要记得美联储拥有借贷能力,而非购买力。美联储设施提供的贷款能架起桥梁连接目前受阻的流动贷款,而这些贷款将帮助许多借贷者度过当下的危机。但经济需要一定的时间积累恢复的势头,而随着时间累积,流动贷款问题可能变成破产问题。额外的财政支持可能代价高昂,但如果有助于避免长期经济衰退且帮助经济强势恢复,那就是值得的。

新冠肺炎疫情是我们这代美国人面临的至今为止对充分就业和稳定物价构成的最严重的威胁。政策制定者和流行病学家现在还无法完全了解这个病毒的发展轨迹,因此对经济的发展方向也无法预判。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在这段充满挑战的时期内,美联储将继续采取有力的、积极的、主动的行动为经济提供重要支持,并尽一切努力确保美国经济从这场衰退中复苏。一旦经济开始复苏,力度无疑会非常强劲。






【本文摘译自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杰罗姆·鲍威尔(Jerome Powell)2020年5月13日在华盛顿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举办的会议上发表的演讲。演讲的英文标题为“Current economic issues”。英文全文可参见国际清算银行官网(https://www.bis.org/review/r2020513a)。杰罗姆·鲍威尔,先后获得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学学士学位和乔治敦大学法学博士学位。2018年2月5日,在华盛顿宣誓就任新一届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接替前主席珍妮特·耶伦执掌美国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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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金融家 2022年9月 总第207期
出版时间:2022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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